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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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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水

嗡嗡。

煙攸寧打了個哈欠,坐直起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。

醫院走廊也有淡淡的消毒水味,並不好聞,卻莫名能給煙攸寧帶來一些安全感。她打開自己還在震動的手機,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。

-阿寧

-阿寧阿寧阿寧

煙攸寧面色覆雜地擡起頭,看著病床上的黎蓁道:“我就在你身邊,有什麽事直接說。”

黎蓁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,指了指一旁的病床。

病床上躺著一個十來歲的女孩,她的面色蒼白如一張白紙,手上還打著吊針。

孩子的母親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,趴在病床旁睡著了,細聽還有輕微的呼嚕聲。

病床上的孩子正在努力用那只沒打吊針的手給母親拉上被子,卻因為生著病,沒有什麽力氣,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。

見此情形,煙攸寧默默推著輪椅靠近她們。

饒是醫院走廊這樣吵鬧的地方都沒能吵醒孩子的母親,看得出她很疲憊。煙攸寧小心翼翼地伸手給她拉上被子,順便看了一眼孩子的吊瓶。

吊瓶裏的藥還有一半往上,照這個流速看估計還得半個多小時。

保險起見,煙攸寧還是小聲在孩子耳邊說:“一會兒藥打完了媽媽還沒醒的話,姐姐會幫你找護士。”

女孩聲音沙啞,明明沒有什麽力氣,但還是努力扯出一個笑容,說:“謝謝姐姐。”

煙攸寧點點頭,往邊上的吊瓶看了一眼。

那邊的吊瓶早就打完了,甚至已經開始往回流血,一副要流回藥瓶裏的模樣。

誰家家屬陪護這樣粗心?

煙攸寧的視線往下,看到黎蓁一張蒼白的、可憐兮兮的小臉。

她沈默片刻,打開手機,看見黎蓁發來的最新一條消息。

-吊瓶打完了,嗚嗚

好麽,剛剛還在想這是誰家的陪護,原來是自己啊。

煙攸寧把自己往護士站推,路過黎蓁的時候拿手指戳了她的額頭。

黎蓁見她的手指過來,下意識閉上眼睛,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。

煙攸寧低聲道:“這麽大一個人,不知道喊護士就算了,怎麽不知道早點喊我?”

她的手指尖在黎蓁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清晰地紅印,黎蓁一點沒有要反抗的意思,任她搓圓壓扁,從嗓子眼裏哼哼了兩聲,像是有點不舒服。

護士來得很快,一邊拔針一邊埋怨了兩句:“家屬怎麽都不看著一點?”

煙攸寧還沒來得及說話,就被黎蓁搶過話頭道:“抱歉護士姐姐,是我自己沒註意。”

她的聲音又輕又低,好不脆弱。因為低血糖而煞白的臉色還沒完全恢覆,頓時激起了護士的憐愛之心。

“女孩子要多註意身體啊,”護士有些心疼地說,回頭想再提醒煙攸寧兩句,“這血再流就——啊,抱歉,我不知道你......不好意思啊。”

煙攸寧知道她是出於對病人的負責,當然不會怪罪。於是說:“沒事,謝謝您。”

護士腳下飛快,很快便沒了影。

煙攸寧抱著手臂,對還坐在那裏揉額頭的小可憐說:“還有哪裏不舒服嗎?”

黎蓁搖搖頭,捂住自己的一條腿:“腿麻了,暫時走不了......”

煙攸寧鄙夷地說:“你這個年紀躺多了腿麻,肯定是平時運動少了。”

黎蓁當即豎起三根手指:“我每個周末都會去健身房鍛煉,有馬甲線。腹肌雖然不太明顯,但如果你想要的話......”

“打住。”眼看著這人又要搖起尾巴想要推銷自己的模樣,煙攸寧扶額道:“我對你的身體不感興趣。”

黎蓁的眼中像是浮起水光,表情有些說不上的委屈。

先前給煙攸寧塞橘子的老婆婆提著手上的飯盒,背著手,從一旁經過。

看到兩人,她笑瞇瞇地說:“姐妹兩個關系真好。”

煙攸寧滿頭黑線,她們兩個關系哪裏好了?肯定不比老人家的眼神好。

但出於禮貌,煙攸寧還是說 :“謝謝婆婆的橘子,您家是住在哪裏?我家裏有兩箱蘋果,改明給您送去。”

老婆婆還是笑瞇瞇的,擺了擺手說:“不用,不用。你趕緊回家躺著吧,剛剛看到你都累得趴在那睡覺了。”

說到這裏,她捂著嘴笑道:“你姐姐怕病床太硬,還把你的腦袋放在她的腿上......”

“婆婆!”黎蓁有些慌亂地打斷道,“太感謝您了婆婆,就讓我給您把蘋果送去吧,您慢慢走......誒對,看著點前面!”

她拖著一條全麻的腿,蹦蹦跳跳地要給老人家送到位,被老婆婆按回病床上。

最後還是煙攸寧掏出手機記下老婆婆的地址,婆婆這才笑盈盈地揮手離開了。

等婆婆離開以後,煙攸寧才長出了一口氣,她已經許久沒有見識過旁人的熱情,一下子竟有些難以招架。

黎蓁彎下腰,把臉放進她的視線裏,露出標準的八齒笑。

煙攸寧勾起手指敲在她的腦袋上:“這麽多人在,別笑得像個傻子。”

黎蓁被她“咚”的一聲,像是打回原形般瞬間收斂表情,緊皺眉頭,微微擡起下巴,唇角抿成一條線。

這表情看起來有些眼熟,特別是那皺眉的動作,煙攸寧按了按她全麻的那條腿,問道:“你在做什麽?”

黎蓁被按得腿心一酸,齜牙咧嘴地回應道:“在學你。”

呵呵,煙攸寧攥緊拳頭,真希望自己手裏能再蹦倆橘子出來,塞進這個人的嘴裏。

“攸寧?”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,煙攸寧回過頭,看到一個身穿白大褂、滿眼驚訝的男人:“真的是你啊?”

那人一邊說著一邊走近,他肩膀很寬,就連白大褂都被他穿得很有格調,身上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。

隨著他的靠近,煙攸寧提起的心也逐漸發緊,微微皺著眉頭。

不得不提黎蓁的模仿確實很到位,尤其是兩個人頂著同樣的表情看著來人的時候。

看見病床上的黎蓁,那人似乎楞了楞,隨即露出一個微笑:“你好,是攸寧的朋友嗎?我叫宋啟,是攸寧的主治醫生。”

他一口一個“攸寧”,聽上去好不親昵,黎蓁默默挪得離煙攸寧近了一些,點頭道:“你好。”

煙攸寧補充了一句:“以前的。”

宋啟捂住胸口,假裝受傷說:“好冷淡,我們以前明明經常見面的。”

煙攸寧語氣僵硬道:“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還是不要見面的好。”

宋啟“嗯”了一聲,說:“如果是見醫生的話,當然是見得少比較好。可如果是來見我,多一些也可以。”

煙攸寧八風不動的表情終於有些變化,眉頭皺地更緊了一些,喊了他的全名:“宋啟。”

宋啟只好擺了擺手,示意自己是在開玩笑。

小護士推著車經過,對宋啟說道:“宋醫生,三十二床剛剛說自己不太舒服,需要你去看一下。”

宋啟點頭道:“好的,我馬上去。”他嘴上雖然應了,身體卻沒第一時間作出反應。

煙攸寧雙臂抱在胸前,冷冷道:“宋醫生,請。”

宋啟腳下還是沒動,說:“最近太忙,過兩天有時間的話,我們來聊一聊。”

“算了吧,”煙攸寧說,“你可以把時間花在更需要它的人身上。”

她言語間的冷漠和拒絕實在太過明顯,黎蓁好奇的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打轉,最後定在煙攸寧身上。

煙攸寧,這個嘴上冷漠,看似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人。不知道為什麽,在這一瞬,黎蓁就是覺得她看上去好像有些難過。

黎蓁慢慢靠近她,手藏在被子底下,蓋住了煙攸寧微涼的手背。

宋啟低著頭,並沒有回應煙攸寧這句話,轉身便要離開。

可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以前,宋啟突然回頭,看著煙攸寧說:“你聽我說,攸寧。”

煙攸寧想也沒想便要拒絕:“不。”

宋啟還是自顧自往下說:“我的老師,醫學界赫赫有名的秦老先生,今年年底回國。她治療過數以千計像你這樣的病人,你的情況我也和她提起過......”

“我不去。”煙攸寧打斷了他的話。

“這次機會真的很難得,煙攸寧,不要放棄你自己。萬一這次真的可以站起來呢?你不想站起來嗎?”宋啟沒有理會她的拒絕,語速飛快。

“我說了,我不去!”他的話不知道哪裏觸到煙攸寧緊繃的神經,她的話語有些失控。

“我不想每次滿懷希望,卻只能得到一句‘已經盡力了’,也不想看到別人憐憫的眼神,我已經不再奢求自己能站起來,你能不能不要總提醒我?”

嘈雜的走廊陷入片刻的沈默,只有煙攸寧的歇斯底裏被寫在所有人面前。

宋啟沈默片刻,還是說:“攸寧,不要這樣,我是為你好。”

吼完這樣一句,煙攸寧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
她感覺到從心底燃起來的疲憊,在註意到四周眾人射來的視線時,煙攸寧有些無力地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。

“對不起,宋啟。但,把醫療資源留給更需要的人吧,我是說真的。”

在所有人或好奇或譴責的眼神中,煙攸寧心裏有些沒來由的憤怒。

自己為什麽要出現在這裏?為什麽一定要把黎蓁送到醫院來?她醒了以後為什麽不趕緊離開?

黎蓁,這個女人是不是生來就克自己?否則為什麽,每次煙攸寧見到她的時候,總是這樣狼狽。

煩惱、憤怒、羞恥,幾種情緒混雜在一起,煙攸寧幾乎喘不上氣。

忽然,她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。

煙攸寧的腦袋有些發懵,無措地擡起手,發現是黎蓁抱著自己。

她的身體呈環抱狀,像是想要把煙攸寧整個人攬在懷裏,為此拼命伸長手。

煙攸寧靠在黎蓁的肩膀上,驚訝於自己為什麽會產生幾分安全感。

這太奇怪了,明明是這樣瘦弱的肩膀,這樣柔軟的人,一時間卻給煙攸寧建立刀槍劍戟也無法刺穿的壁壘,又或是重病下那一點彌足珍貴的藥。

黎蓁的睫毛像兩只小刷子,煙攸寧看著她的淚從眼尾往下落,那樣大一顆圓滾的淚,順著她的臉頰往下落。

為什麽要哭?煙攸寧不理解她的心情,分明悲傷的人應該是自己,哭的卻總是黎蓁。

難道感情也能順著血肉皮囊,傳達到另一個人的心裏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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